阿乙己

阿乙己是唯一穿着长衫打篮球的人。他对球场上的胜负看得很重，每次投篮不中，额上的青筋便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这球不算……手感！……手感的事，能算失误么？”接连便是些难懂的话，什么“肌肉记忆”，什么“抛物线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，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他总有一套自己的理论。运球过人时，倘若被断，他定会站在原地，摇头晃脑地分析：“非我之过，实乃地不平也。”若有人反驳，他便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深知自己技术并不出众，于是便格外注重形式，投篮前必先整理一下那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长衫下摆，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仪式。球若进了，他便顾盼自雄，仿佛赢了整个世界；球若没进，他便立刻归于沉寂，背着手，踱到场边，专心研究起那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来。

有一回，他对我说道，“你打过球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打过球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三步上篮，怎样算走步？”我想，业余如我的人，也配考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阿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地说道，“不知道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规则该记着。将来做裁判的时候，要用。”我暗想，我离裁判的等级还很远呢，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地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是中枢脚不能动么？”阿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篮球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走步有四种判法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阿乙己刚抹了发胶，想要演示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秋风起了，阿乙己那件长衫在风中显得更单薄了。他依旧在场边踱着，研究着那块他永远也研究不完的地面，成为那片水泥球场上一个孤独而执拗的注脚。